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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有一个“家”

1998-10-22 来源:光明日报 本报记者 杜弋鹏 刘 鹏 杨永林 我有话说
●西北五省(区)保护生态行回眸

我们只有一个“家”

本报记者杜弋鹏刘鹏杨永林

环保意识中“家”是什么?

过库布其,过毛乌素,过腾格里,过巴丹吉林,过塔克拉玛干……我们一行追逐中国最肆虐的沙漠荒地,行程两万余里,用时40余日,连影子都仿佛烤上了沙子的颜色。现在,当我们漫步于10月的北京街头,清风前来拂面时,不由感慨:“北京人好福气!”

仅仅十多年前,一到春秋季节,北京姑娘上街还要用一方纱巾包裹起花容月貌,以抵御令人沮丧的风沙。今天,这景象稀少了。

其实,北京和沙漠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加大,沙漠本身也并没有缩小。十多年来,唯一有变化的只是北京和风沙肆虐的大西北之间增加了一条条绿色林带。然而,我们并不能为成绩而沾沾自喜,专家们告诫,北京仍然是受风沙影响最大的城市之一。北京人与毛乌素人、腾格里人、巴丹吉林人……离得很近很近,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甚至生活在同一个“家”中。

什么是家?我们不妨引用英国人拉赛尔的说法。到邻居家串门,家是自己的房子;到城里去,家是自己的村庄;出国了,家是自己的祖国。第6个登上月球的人埃杰·米切尔在月球上看到了地球,他说:“这是一个看上去美丽、和谐、平静的星球。家……这就是我喜欢说的瞬息间的地球意识。”

从大西北采访归来,走在北京的街道上,我们觉得,“家”不再单单是北京、西安、银川、兰州、西宁、乌鲁木齐、呼和浩特这些城市。我们“家”的意识中有毛乌素、腾格里、巴丹吉林、塔克拉玛干……不是吗?今年春天,尘起巴丹吉林的阿拉善,北京即刻天地玄黄,泥雨淋漓。再往前,1993年5月5日,西北地区强沙尘暴袭击了4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1200万人口,85人死亡,264人受伤。此时,无数沙粒也在北京、天津上空游荡……

如果没有三北防护林工程,没有京津周围绿化工程,没有黄河中上游防护林工程……1993年后阿拉善连年不断的沙尘暴,河西走廊岁岁无误的飞沙走石,无不轰轰烈烈一风吹过环渤海去。

大西北挺不住了

我国荒漠化地区有各种野生植物6000多种,甘草、琐阳、肉苁蓉、发菜、白蘑珍贵且易采集,大批采挖者蜂拥而至。1993年到1996年,190万甘肃、宁夏农民进入内蒙古草原搂发菜,涉足草原2.2亿亩,1.9亿亩被严重破坏,其中6000多万亩重度退化、沙化,失去了利用价值。宁夏盐池县1980到1982年每年挖甘草破坏草地10.5万亩。1994年,甘肃省挖甘草破坏草场100多万亩。搂发菜大军或吊锅造饭或篝火宿营,国家保护植物如冬青、霸王、四合木被当作薪柴砍烧,草原基础设施被大量破坏,内蒙古草原1993年以来,仅此就造成9.6亿元人民币的损失……挖甘草、搂发菜在一些地区已发展成为有组织的集团行动,被一些地方领导作为脱贫致富捷径推广,并给予政策鼓励,闹得县有广告、乡有号召、村有组织,多灾多难的草原生态系统加速了毁灭步伐。

晋、陕、蒙接壤地区的能源开发年均向黄河输入泥沙3.96亿吨,成为黄河粗砂的主要源头。

陕西榆林地区煤田开发已使近2万公顷植被毁灭,两万公顷土地出现风蚀荒漠化,年平均增加水土流失量2780万吨。

对我们的“家”来说,绿色植被始终是生态优劣的焦点。尤其是森林,作为陆地生态系统的主体,它是自然功能最完善的资源库,又是生物基因库,水、炭、养分和能源储存库,对改善生态环境、维护生态平衡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然而,准噶尔盆地天然梭梭林50年代还有750万公顷,80年代只剩237万公顷;阿拉善也由原有110万公顷梭梭林减少到20万公顷;塔里木河下游英苏至库尔干180公里“绿色走廊”消失了,大片胡杨林枯死,面积由50年代的5.4万公顷减少到1万多公顷;黑河下游的胡杨林由40年代的5万公顷减少到目前的2万多公顷;石羊河下游的林地几乎毁灭掉2/3……

史料佐证,大西北在汉唐时期还温暖湿润,生态环境优良,经济发达,人口繁盛,司马迁认定这地方好得“王者所能居也”。东汉年间中原军队经居延海北侧西进,所过之地如果是今天这么蛮荒严酷,根本不可能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发生。

大西北曾经是好地方,诗人元稹作《西凉伎》赞美那时的大西北“人烟扑地桑梓稠……”

1900年,瑞典人斯文·赫定在罗布泊发现了已经消失掉十几个世纪的神秘王国楼兰,直到那时,大西北仍然还算得上是个好地方呢!赫定在那里还看到了新疆虎。无疑,赫定是最后一个看到过新疆虎的人,今天的罗布泊,无论如何不可能有老虎生存。

98年过去了,烟波浩淼的西域巨泽已经无影无踪,变幻成无数股流沙跟紧大漠的节奏律动。有位学者叹息:“那新疆虎已经绝迹,野骆驼也上了濒危动物名单,那敢和人争食的野猪,那相传逢春便上岸变化为马鹿的大鱼们到哪里去了?那望不到边的原始次生胡杨林,那过若干年就会出现一个新亚种的疯长的野麻,那干枯千年却只要吸一缕水气便能萌芽的红柳,怎么全从罗布泊消失了呢?”

它们都因生态破坏而消失。

莫做贻误10万年的蠢事

据联合国最新数字,全世界荒漠化土地面积已达3600万平方公里,几乎等于俄罗斯、美国和我国国土面积的总和,更可怕的是,荒漠正以每年5万至7万平方公里的速度扩展着势力范围,等于每年吞噬一个比利时加丹麦。我国是荒漠化危害最严重的国家之一,荒漠占去国土总面积的27.3%,荒漠每年正以2460平方公里的速度扩展……应该承认,我们的“家”问题不小。

别说塔克拉玛干沙漠离我们多么遥远,别说毛乌素刮风危害不到天津、北京……德国人有个“钉子”推论:一枚钉子可以影响一只马掌,一只马掌可以影响一匹马,一匹马可以影响一个战士,一个战士可以影响一次战斗,一次战斗可以影响一场战争,一场战争可以输掉一个国家……内蒙古一位治沙专家认为:局部的、地区的破坏,从长远来看,可以造成整个国家的民族的损失。破坏一米厚的含有有机质土层的一片土地用不了半年,但是形成这一米厚的有机土层需要大自然天高地厚地培养10万年。半年和10万年,我们选择哪头?

6月26日,我们一行在陕北靖边采访,一位老护林员说:“动不动就说战胜了风暴,斗败了沙漠……风刮完走了,你怎么个战胜法?沙漠变成树林子,沙漠就败了?我看,还是讲顺应大自然好。”

大自然安排好了的东西,别轻易去斗,去改变。生物链中,鹰和蛇吃老鼠,人又是捉蛇又是打鹰,鹰和蛇在黄河源头骤减,老鼠却立刻骤增,我们的车在黄河源头凹凹凸凸的便道上三个多小时没走出10公里路,转动如此缓慢的四只轮子却能压住无数老鼠。满地的老鼠窝,相互距离不盈尺余。老鼠们窜来窜去……草原被翻了个底朝天。专家们说,用不了多久,便会变成寸草不生的黑土滩。人啊人,为了蝇头小利,做下了贻误10万年的蠢事!

甘肃民勤人打了上万眼100多米的深井抽水浇地,夺得一个个粮食大丰收。他们也许不知道,每眼水井周围15至30公里半径内水位会急剧下降……用不了多少年,“水井创造的沙漠”将使植物、动物尸横遍野……民勤人选择的,仍然是“眼前”利益。

美国人H·E德列格尼写道:世界上不同地方的众多研究所证实,在过去2000年间全世界的气候没有重要的变化。可见,已发生的土地退化是由于人类的破坏活动而引起,并为干旱区持续的干旱所加剧。”我们采访2万余里后的结论正同此论吻合。

资料表明,4000到6000年前,现在为撒哈拉沙漠所包围的北非部分地区为高草原。专家们的研究证实,对于撒哈拉以北来说,创造沙漠的是人,气候只是一个辅助条件。

面对大自然,人做过无数件蠢事。

沙漠一旦形成了,有机质土层一旦破坏了……那里便患上了“地球癌症”。在这个恶性组织中,个体的细胞不再作为更大的有机体的一部分而活动,它们在损害躯体的其余部分的情况下喂养和繁荣自身,在某种意义上讲,它们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细胞”。

做最负责的“家庭”成员

内蒙古达拉特旗有个园子塔拉,库布其沙漠再次逼近这个村庄的时候,人们开始怀念起一个名字———徐治民,“唉,要是一直跟上徐治民把树栽到现在就好了。”一说树,一说徐治民,他们就唉声叹气。

39年前,园子塔拉一夜间被沙埋了,14户人家只好背井离乡。徐冶民就是那时候犯了栽树“痴迷”症:发誓要向库布其夺回自己的村庄。

沙漠上种树,得先在风口处栽活沙蒿。可是,沙蒿苗苗一出土准被风沙打死。徐治民只好到七八里外去掏沙蒿,背回来栽上;树苗同样得到七八里外去背……光着膀子,皮被背绳勒掉一层又一层,树长起来了,一行接一行,一片接一片。内蒙古林业厅派人测算,徐治民栽活15000亩树。徐治民种树有三次累得吐了鲜血。他患脑溢血,乡里要砍树为他治疗,硬硬地碰了他的钉子:“树不能砍,那是儿孙们的。”1995年本报记者采访他,“树”字一出口,他已经是老泪纵横,“‘文革’时他们砍树,现在他们还是砍,都砍完了呀。”大手满把满把地抓泪。1986年,达拉特旗人民政府在园子塔拉建造了一座纪念碑,写着:造林治沙先锋徐治民同志碑。碑背,刻着他的事迹。

人还活着,就树起了纪念碑!

离园子塔拉不到100公里有个叫恩格贝的沙漠。6月20日正当午时,93岁的日本老人远山正瑛正头顶烈日招呼着十数个民工盖一座治沙工作室。

远山正瑛是1991年7月踏进恩格贝的。老人先后在日本招募数千名志愿者到中国种树治沙。他每天最多休息四五个小时,其余时间全部用在工作上。同老人相识多年的中方人士介绍说:“老人从无片刻消闲,只知道种树、治沙。”据说,老人要把恩格贝开发成为世界的恩格贝,参与这个理想的还有他的儿子和孙子,用子子孙孙的无尽能量来完成这个跨世纪工程。任何人打扰了老人工作都会遭遇尴尬。据说,有一回老人正在指挥人们干活,当地一位领导前来看望老人,伸出手给老人,没成想老远山不领这份情,生硬地说:“工作!工作!”

远山说:“我是地球村民。”他治理的,是地球,是“家”园。

老远山看到我们一行来到这里,十分高兴,便在“光明日报生态环境保护行”旗帜上题辞:“梦通恩格贝”。

恩格贝治沙总头目叫王明海,曾经是鄂尔多斯集团的副总裁,有好车坐,有排场摆……却辞去了令人称羡的职务,离开家乡和老婆孩子,来到一望无际的黄沙专找罪受。

当年的老总现在完全是个农民:又黑又瘦,赤脚走来走去;床下乱扔着许多双被恩格贝的沙子磨裂开口子的破鞋;门后竖着根棍,拄着它王明海跑遍了恩格贝丘丘壑壑,手握的地方磨得油光闪亮。

5年种了100万株树,老远山嫌慢,给王明海建议“从明年开始每年种100万株,你拿1/3的资金。”王明海答:“行。”

标标准准的治沙“个体户”,借下几百万元给社会做好事,再到哪找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肯定要一直把沙治下去,肯定要说“行”。人们说他是条真正的“硬汉子”。

百里之内就有这么多负责任的“家庭”成员。我们行程2万余里,这样的“硬汉子”比比皆是:他们使中国每年增加人造林8000多万亩,增加封山育林面积5500万亩;他们使中国人工林扩展规模和速度均居世界第一;他们使华北、东北、西北增加林木2亿多亩,使400多万平方公里国土在绿色庇护之下……有如此众多负责任的“家庭”成员齐心协力,我们的“家”大有希望。(本组西北五省(区)保护生态行报道至此结束——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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